醒来的时候，天还是黑的。暖和的被窝令人分外留恋。我从被单里抽出一只手举到面前，用力按了按手表上会发光的那个按钮。

六点三十一分。

尚早，宜睡觉。

我房间的窗户永远都拉着窗帘，两片灰不溜秋的帘子间严丝合缝，即便是正中午也不会有一丝光线照进来——哪怕有我也会在发现之时火速拿书压好窗帘。毕竟如果阳光直射进来的话，我坐在桌前就是背光，而光打在背后、前暗后亮的那种感觉总有种说不出的难受。

然而，眼下我拉着窗帘，是为了防囗囗

其实我并不想出房间，但一个人如果有非做不可的事，那开门也是走投无路的选择了。我握了握胸前的挂坠，冰冷的金属牌刺激着刚醒来的神经。手放门把上轻轻一扭，我从门缝里窥视着客厅。

漆黑。寂寥无声。模糊的视野中，狗屋里有团略浅些的东西在蠕动，不过我明白他不会像人一样搞突然袭击。

我深吸一口冲出房间，踹开厕所的门——内急啊！

披头散发的人影冷不丁伫在面前。

“K？起这么早啊？”马桶盖一开一合，咕噜噜吐着水泡。我松了一口气，幸好没被镜子看到。

“快七点了，我去遛狗”。

今天这么殷勤？

等等！不可以开——我瞬间回过神来，僵硬地转过头，感觉手臂上的汗毛立了起来。

客厅的窗户没有关。

“怎么天天关的？说了要透气——”

甜腻的气息飘进房间，糜烂的味道冲击感官。腐败的血肉挤压而形成的黏稠的声音。尽管看不到听不见，但哪怕是闭上眼也无法躲开这里已经沦陷的事实。

不能去遛狗！！绝对不行！！楼底下的全是小黑蚁般密密麻麻的……人？ 细想我才发现，那些一粒粒的并非人本身，而是他们身上长出的葡萄，质地似乎是坚硬无比。

一股强风吹进客厅，下一秒便将我掀翻在地。

钥匙叮当作响的声音。（"我去遛狗。"）

我养的，小小的毛茸茸的一只京巴犬，摇着尾巴飞速冲出去了。

我也火急火燎狂奔至门边，拉住她的袖子，说：“出门会死。”声音低沉冷静。

好吧，其实说不定我只是不希望小狗嗝屁呢？

一如既往，我明白她并不会听进去这句话。但是！楼下都有那么明显的征兆了，为什么还要白白送命？

一如既往，我并没有劝得住固执的她。

我扒住门，但门却被一把摔上，差点夹到我的手。

宽敞的客厅，漆黑的客厅，又只剩下一人。

前几夜亮堂的走廊此刻散发着幽幽冷光。旁边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。狗？

路旁的草丛里窜出几匹狼。

我握紧了随身携带的美工刀。头狼（请允许我这么叫第一只上来干的）令人胆寒的目光与我对视，我瞪了回去。

它估计被刺激到了，后腿发力向我扑来。我矮身躲闪，将小刀举过头顶——它正飞跃过我上方的空气，而小刀毫不留情地划拉过肚子。黏稠的液体、滑溜溜的脏器如雨般泼下。剩下的狼们发誓要报仇雪恨。我丢下小刀匆匆逃跑，没有注意到脚下闪过的一丝金属银光。

爬上窗台，清澈如镜的玻璃外是被遗忘的城市。我通过玻璃板的反射与自己的青瞳对视，仿佛是在打量另一个素曾相识的人。在充当背景板又死气沉沉的居民楼之上，它们散发出微弱的光芒。

像意识到什么似的，我猛地看向手表。

七点五十二分。

学校是早八点的课。

我从没迟到过。

迟到是绝对不被容许的。我说这话并不是针对学校，而是针对自己。毕竟班主任基本上也不怎么管迟到的事（当然，表面样子还得做做，但通常批评喝茶一条龙之后就没有下文了，明天照样迟到）。例行公事什么的很烦，但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遵守答应过的事。守誓言守规则。是我答应的承诺，哪怕只有我一人执行我也会进行到底。

我纵身一跃。窗外是海，不过幸好我会游泳。显然，我身后那群穷追不舍的狼也会。我能听见几米开外它们喉咙里不怀好意的咕噜声。

我屏气潜往深处。

游了约十分钟左右，水中逐渐明亮起来。倒立的教学楼灯火通明，在深蓝水底向四周散射着橙黄的光辉。星星点点的略浅些的鹅黄便是一扇扇窗户，里边传来嚷嚷书声。我游过去拉开窗户，进入教室。现在是早读时间。虽然一身都是水，不过很快就被暖气烘干了。

我拿出课本，准备跟教室里的五十三个人摆出相同的动作——

我没带书包。

几乎是同时，我意识到自己的胸前空空荡荡的，挂坠不见了。

等等等等！怎么现在已经第一节课了 ！怎么教室里的同学就都走光了！我把这归咎于自己的早读课补觉计划，并赶紧望向黑板，希望今天写课表的那位同学有按时抄上。按期望程度高低排序：语历地第一，正攵英数其次。

……美术体育最后。

第一节：美术课。

美术课！虽然我不是不喜欢，但却要换教室去另一栋楼。而今天，又是黑通通望不到尽头的走廊，又是孤狼行动。  

好不容易跳跃了一下进到艺术教室，现在已经在上课了。我记得上一回是书法，这回估计是山……哪里有些异样。

左侧正数第三扇窗户没拉窗帘。显而易见，也没关。

只有我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。这群人劝都劝不动硬要透气。我不知道新鲜空气跟他们的小命哪个重要，不过现在看来多半是前者。

我面无表情地回头，上一秒还在谈笑风生的人，下一秒眼中便折射出不祥的橙色光芒。估计再过几分钟他们就可以长肉瘤一般的葡萄永生永世当藤架了。

感染在狭小的教室里蔓延。很快这里就只剩我一个有正常人类智商的人。

曾经我听囗说过，感染者恢复的唯一办法便是有时效期的疫苗和无时效期的圣水。眼下我二缺二，幸亏教室里有个水槽，我拿笔筒接了点水泼过去，面前的人瞬间清醒过来。然而我并不能碰到水，对我而言专治他们的反倒有毒。不一会儿大家玩起泼水大战，快活得好像先前之事从未爆发。

我又有种不祥的预感。欢乐时刻逐渐被阴影笼罩。

走廊。黑。长。

怎么半节课过去了还没人关门！！我气得一时语塞。现在不得不安排逃跑计划了。遇见那种走廊，那种走廊的尽头，会有囗囗自阴影中浮现，如缠身恶灵般对所有见到的人斩 尽 杀 绝。

（也许并不存在的）商量一番后，教室里的人决定分头行动。好处是可以更快地找到出口，坏处……

还没等我举手表决，大家便一哄而散，各自跑开自寻活路去了。

走廊传来由远及近的沉重脚步声。金属链条与地板碰撞的咯吱声。

我僵在原地。教室后方的壁炉通常是绝佳的藏身之处。我急忙躲进去。

空间太小了啊！！我无处安放的脚暴露在壁炉外，身体拧成别扭的姿势。我闭上眼睛，不愿看见自己悲哀的结局，但脑中却想象出凄惨的画面。突然，一只手抓住我的脚，我被  

我僵在原地。教室后方的壁炉通常是绝佳的藏身之处。我急忙躲进去。

壁炉里是光明的电梯间。我狂奔（尽管只有几步）进入电梯，拍下G1层按钮，随即以每秒五下的频率按上关门。远方的暗处隐隐约约浮现一个非人的轮廓……

电梯门慢悠悠地开始关闭，我特么急得差点哭出来，直接两手使劲压住门板朝中间一推——

脚下一个不稳，随即失重感袭来。

电梯骤然坠落，随后又生硬停止卡在不知何处。地板掉下一片，倾斜于两层楼之间。隐约可见的下一层的光亮照射着凹凸不平的水泥墙面。

进退两难。我孑然一身，只带着个几乎功能为零的书包。等等！书包？我掏出文具盒倒出里面的文具，说不定哪个还有些用处。我的文具每件都有两份，这样丢了一件之后可以马上用另一件替代，最后再去补买——血（其实并没有）的教训。

30米涂改带的牢固性质与延伸特性能与一根做工优良的钢丝绳相媲美。我把带子咬断拉出，缠在不知名什的轮子上拉紧。实践证明涂改带很牢固。电梯终于运作起来。  

电梯不断上升：15楼 27楼 36楼 51楼 64楼 71楼……转眼间黑底红字便跳到了四位数。

我扒开电梯，门外是万里高空，明晃晃的阳光透过云层打在脸上。见着永无止境上升的电梯，我不禁害怕起来：要跳梯吗？

跳——但我却无法确定这里是否为梦境，要知道，现实中一旦这么作死就真挂了，永久的死亡，生命的终结。拜托K，你怎么会这么想呢？正是因为你在梦中频繁使用跳楼的方式检验何为梦何为现实，搞得现在居然会有“跳下去”这种想法！你在现实里为了避免自己一不小心就跳下去挂了，在高处还只敢贴墙走！你怎么就这样呢！

但是，我心中莫名升起一种“这合理的”的感觉。

不跳——电梯再次下降，追击即至。

于是我跳下电梯。这次坠落的时间会长一些，失重感也持续较久。 我想喊，却一时失声。闭眼，十几秒过去，我仍未有触地之感。正当疑惑着怎么还没碰地时，一阵脚麻，我结结实实地踏在了地上。

这是一座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孤岛。大海潮起潮落，带来盐的气息。沙滩上甚至有棵搞笑似的椰子树。冬日暖阳打在柔软的金沙上。

海发出轰隆巨响，涌动着朝两旁退去，露出千万年深厚的沉积物。偶尔一两条鱼没追上海水，暴露在窒息的空气中胡乱蹦跳。几分钟后全然不见水曾经存在的痕迹，海底尽是无数互相挤压、直径数米的硕大眼球，一粒粒宛如猩红的葡萄。它们左转右转，好像在打量这个全新的世界。但很快我发现自己过于乐观了：

眼球们直勾勾地盯着我，而后让出一条海堤小路。

我踏上了这条不归路。不知为何，海沙软软的，轻踩即陷，易碎的贝壳在运动鞋的碾压下发出舒畅的破碎声。 道路的尽头也是岛，岛上仅有一幢小木屋。

冥冥之中我的胸前有了股安全感。我坚信着推开木门，来到夜以继日思过念过的地方。她坐在窜起火焰的壁炉前，没有开口，摸了摸我的头。

（“冒险的时代结束了。”）

天边逐渐燃起一抹红色，太阳快升起来了。我感知着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，心中焦急万分。

（“我！我知道我在梦里……因为不会死。但是一知道就马上要醒了。”）

（“囗……我，我不想醒……”）  

（“醒了的话，在这个世界里就像死了一样……”）

（“而且！在梦里死了的话！也是死了！只不过我有无数个梦、无数可能性罢了——一旦死了，当前梦境的世界线也就终结——因为这梦是以我为主视角的不是吗——我死了的话以我的视角看的世界就无法延续了——”）

（“就算所有都是虚假的，我也是真实的，我在你梦里真实存在。”）

（“小K，看到你胸前的那条挂坠了吗？哪怕是在你脑海中它存在，那也依旧是存在。”）

（“挂坠上有我的名字，你的名字。只要你能想起它，我就一直在你身边。无论梦境与现实。”）

（“来喝杯茶么？”）

木屋里暖洋洋的，恍如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。

于是我逃进了最后的、安宁的避风港，不再远征。

我侧身躺着，不知为何，胸口有硬物挤压之感。缓缓坐起，挂坠垂落。

说它是挂坠，其实也不像。非要用什么来形容一下的话就是狗牌。没错，小的那块上刻着我的名字。

我房间的窗户永远都拉着窗帘，两片灰不溜秋的帘子间严丝合缝，即便是正中午也不会有一丝光线照进来——哪怕有我也会在发现之时火速拿书压好窗帘。都是为了防……恐怖……？？

本来我是想开门的，但不知为何，手放在门把上时总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既视感。于是，我便缩回手，退到房间另一端去了。



END



小小的备注：倒数第二大段的灵感来源于TULPA（）

新人小白第一次发文，文笔不咋地……欢迎各位大佬指正qwq