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oName德里奇
酒来!

写在前面

本文涉及含酒精饮料与相关话题,无不良引导,请读者切勿模仿,过量饮酒有害健康。**人请勿饮酒。

引子

屈原曰:“举世皆浊我独清,众人皆醉我独醒,是以见放。”
渔父曰:“圣人不凝滞于物,而能与世推移。
世人皆浊,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?众人皆醉,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?
何故深思高举,自令放为?”

—— 屈原《渔父》
正文

寒风透过吱嘎摇晃的窗户冲进屋中,连墙上煤油灯中的昏黄火苗,也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。

“侍者!... 拿酒来!”他摇了摇手中锈迹斑驳的铁马克杯,没有液体碰撞的声音。

“哎,你别喝了,醉成这样了,别喝了...”

“拿酒来!... 我还没讲完呢。”他打了个酒嗝儿,自顾自地继续絮絮叨叨起来。“你知道吗,朋友,我前些天看见了这么一个人...”他沉吟了一下。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强烈的情感使然,他的眼眶里突然噙满泪水。

“这个人,大家都叫他彼得,是离这儿不远的一家钢铁厂的工人。彼得没有妻子;他的妻子怀他儿子的时候,营养不良,生下儿子不久,就病逝了。他也没有再娶。——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彼得的时候,他对我说的。那时我离开家乡漂泊已经很久了。刚刚来到这个小城,我也无处投靠,天色暗了,本想找户人家借宿,机缘巧合之下,敲开了彼得的家门。

彼得心善,把本来要给儿子住的房间给了我。他说,他刚买下这座小屋时还是几年前。他想着,等以后有了孩子,夫妻俩住一间,孩子住一间。然而这个梦想 再也不可能 实现了。

交谈中,彼得看我是知识分子,行李箱里还有些这儿乡下买不到的书,就和我商量,允许我长期借住在他家,管吃管住,只有一个条件:做他儿子的家庭教师,最好能把他的儿子培养成医生,或者律师,去大城市里谋个体面的好差事,不要再吃父亲吃过的这些苦。

他的儿子就坐在桌旁。桌上的**从他的眸子里星星点点地映出来... 那种复杂的情感。好奇、渴望、敬畏... 好多好多。如果我的儿子还活着,或许也像他那么大了。”

侍者终于把酒取来了,适时地为他斟了满满一杯,泡沫如同泪水一样满溢出来。他闭上眼睛——两行热泪早已贴着他堆满皱褶的苍老面颊滚落下来,他的确竭力掩饰,但为时已晚。他用力仰起头,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。

“好了我的朋友。我知道你难过,这事情我们就不要再提了。”朋友拍了拍他的肩,说着宽慰的话。

他把酒杯轻轻地放在桌上,用手轻轻擦拭了一下泪痕。“好... 好。我们不提。

... 于是我就答应了彼得,在他家住下来。后来彼得的儿子对我说,‘爸爸在钢铁厂里挣的那点钱,只够买每天的面包,钢铁厂生意不好的时候,连抹面包的黄油都买不起。我想上学,可是没有钱。过去还上过每周日的主日学校,但是后来这里的人都不信教了,教堂维持不了办学的开支,主日学校就停办了。如果不是好先生肯教我念书,我就再也没有学上了。’

我反问他,‘那你觉得上学是为了什么?’

‘为了挣钱,挣大钱。’这孩子很兴奋地站起来,挥舞着拳头,‘我要当上大医生、大律师,挣整袋整袋的银元,先在城里买一栋大房子给爸爸住,再买一栋大房子给我住,再办一座比爸爸现在上班的钢铁厂还大的大工厂,把比利、乔伊、汤姆这几个坏蛋,招进去当工人,天天累死累活,折磨他们一辈子!叫他们整天嘲笑我没有妈妈。’

我感觉很心酸。我年轻的时候读书,怎么就没有想这么多?”他苦笑了两声。“我那时候还不喜欢学法律。我也没有非要挣大钱。所以你也知道我后来去做了什么——还好我没有去当律师。我是打心眼里觉得,当个律师,真不如我做我现在的这份‘工作’好玩。”

两位友人突然放声大笑。趁着这个当口,侍者赶紧又把酒杯斟满。

“哈哈,你这么多年难得笑出来一次!”

“嗨。”他有些喘不上气了。喝了两口酒,缓了好一会儿,才叹出这么一口气。他又继续说下去。短暂的晴朗过后,他的脸又再一次变成了阴云密布的样子。

“我知道我心里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;哪怕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些想法,也只是这里面很小的一部分。但是我不忍心说。我觉得 这么复杂的东西,让一个这个年龄的孩子去理解,听懂,是这个孩子的悲哀,更是我们这些大人的 残忍、冷酷。

我沉默了很久,才憋出一个字:好。

这种日子我过了两三年时间。白天我们三人一起早餐,彼得去工厂上工,我就教孩子识字、写字、读书。晚上彼得回来,我们三人一起晚餐,饭后彼得和孩子回屋睡觉,我就点着蜡烛继续写作。

那孩子倒也聪慧,很快就能阅读路边遗弃的旧报纸,能模仿上面的一些文章,写得像模像样。我就给他看我包里的书,有些是我用来参考的,有些是我自己写的稿子。

有天晚上,他突然很认真地问我:‘好先生,我看了你书里写的那些话,我感觉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。你说,我爸爸这样的人,真的有机会得救吗?’

‘我相信会有的,但是要靠自己。’

‘靠自己?那或许真的会... 真的会得救吧。’

我看得出来,他感到非常迷茫。我虽然坚定地相信我自己的理论,但是光靠我自己,我也没办法给这个孩子任何的承诺。所以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。

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一直过下去。厄运还是降临了。

那天,有几个嬉皮笑脸的小孩,跑到彼得的门前大声敲门,边敲边喊,‘马可的妈**啦!爸爸腿断啦!马可的妈**啦!爸爸腿断啦!’

马可是彼得儿子的名字。我俩听到这话,都吓了一跳,站起来推开门,迎面就是这三个小无赖。

‘不许你们胡说!’马可攥紧拳头,他手背上的青筋一道一道地绽开,正要殴打那三个孩子。

‘我们没有胡说,不信你就去镇上的酒馆看看吧!’看到马可的背后站着我这个大人,小无赖们不敢造次,做了个鬼脸,就撒腿跑了。

我俩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酒馆,看到彼得两腿被打断了,有半截断骨露在外面,鲜血淋漓;彼得手中紧紧攥着一个被血浸透的、沉甸甸的银元袋子。他的周围围着一群身上沾满鲜血,脸上、手上、手臂上、腿上满是伤痕,衣服被撕烂了、灰头土脸的人,想来是彼得在钢铁厂的同事。他们的脸上满是愤怒和悲痛。其中一位一直在放声大哭。

‘彼得是为我们主持公道才变成这样的...’有个人向我开口了,‘这几个月钢铁价格下跌,钢铁厂收入少了,老板先是克扣我们的工资,昨天索性告诉我们,不发了,要么打白工、管住不管吃,要么滚蛋。彼得是个急性子,我让他不要去老板的办公室,不要去和老板起争执,他还是不听... 老板先放狼狗来咬... 再派打手来打,许多同事就围在旁边看热闹。我们几个是和彼得同组的,本来不知道今天早上为什么彼得没有来上班,他一向是准时来的——听到外面的动静,我们几个挤进人堆,才把彼得抢出来。

这袋钱是彼得从老板的柜子里抢出来的... 他宁可被活活打死,也不肯松手...’

彼得强撑着坐起来,挤出一个艰难的微笑,向那人和我们摆了摆手。‘好先生,...’彼得用最后的力气说,‘为我请牧师来。’

我自然知道‘请牧师来’是来干什么。马可竟然要眼睁睁地看着如此骇人的惨状,以这种方式经历与最后一位至亲的生离死别!我不能接受,但我也无能为力。彼得已经失血过多,现在请医生来已来不及。我知道,我都知道,但我真的无能为力。我最后能做的只有,只有狂奔出去,敲开镇上教堂破败的门,去请牧师来。

牧师倒也是古道热肠,听闻如此惨事,没有犹豫,提着箱子快步跑着来到了酒馆。我们推开酒馆的门时,看到马可跪在父亲脚前,已经泣不成声,哭成了泪人。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流下热泪。

临终告解礼毕。牧师用沾满血的手揉了揉眼睛,一字一顿地说:‘经上说,“可以把浓酒给将亡的人喝,把清酒给苦心的人喝,让他喝了,就忘记他的贫穷,不再记念他的苦楚。”店家,给他倒一杯吧,钱我出。’

牧师买下这杯酒,颤巍巍地捧到彼得的嘴边。彼得伸手捏住了杯子的把手,正要喝时,手却一松,杯子重重砸落在他脚下的血泊之中,酒和鲜血混在了一起。再去看时,彼得已经咽了气。这样的一个没有犯过错的普通人,竟然连这杯临终的酒,都没能沾到他的嘴唇。

马可大哭着跑了出去。我担心他,就一路跑着,追着,我们俩都跑不动了。

‘先生,我就知道,我爸爸这样的人,就是一辈子要卖苦力,不可能得救的!你骗我!’

‘不,不是的...’

‘你骗我!’

马可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,疯了似的跑向钢铁厂的方向。

我拼命地想要挣扎起来拦住他,让他不要做傻事,但我已经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... 我跌坐在地上,站不起来了。晚上,我就听到了马可被活活打死的噩耗。

朋友,你说,我们是不是真的在自己骗自己?”

他红肿的双眼布满了血丝,此时的他看起来如同受困的狮子一般。

“不!我仍然相信我们是对的!”

“可... 可彼得当时,就坐在这个位置。”

狂风怒号,大雪纷扬,雪花飞入了昏暗的酒馆。他的那位朋友听到这话,脸上的表情仿佛刹那间被寒风冻住了。

“我也相信我们是对的。我苦心著书,图书馆里我常坐的座位,下面被我踩出一个坑来,我何尝不相信我们是对的。可是只有我相信不够,只有你相信也不够。究竟还要等多久... 我们要等多久... 马可要等多久... 彼得要等多久...”他喃喃自语着,拳头越攥越紧——

“拿酒来!拿酒来!”他的拳头砸在摇摇晃晃的木桌上,“拿酒来!拿酒来!”


“拿酒来!拿酒来...”

“主任,这个病人总是这样,白天发了疯地看书,晚上就做噩梦。我们的仪器 24 小时监控他的脑活动影像,发现他做的噩梦总是和这个情景相类似,主人公通常都是这个喝酒的大胡子。主任依你看,要不要加大治疗药液的用量?”

“当然要啊。治疗药液有 良好的镇静作用,可以让病人活在一个 相对美好的意识世界 里,对他的康复是很有帮助的。哦,对了,虽然由于病人的特殊情况,我们可以把这几本书当做‘病人的随身物品’来保留;但是一方面这些书外面是不能卖的,另一方面对病人的治疗和康复也不利,我建议你安排病房的值班护士,逐步收走他的这些书籍。”主任对着自己的保温杯喝了一口,嘱咐道。

“好的,我记下了,主任。对了主任,您在喝什么?”

“就是我们平时开给病人服用的治疗药液。”

看着惊诧的实习生,主任笑着的脸上泛起红晕,打了一个嗝儿,又继续说:“你毕竟是刚从医学院毕业的年轻人。你以后也会明白,在这种 大家都不太清醒 的地方,喝上治疗药液,保持清醒,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。”


后记

这篇文章是我酒后写的。毕竟是酒后的胡话,所以这篇文章 全文均为虚构,如有雷同,也很正常。毕竟 生活来源于艺术高于艺术,生活往往用它本身无厘头式的荒诞,来讥笑我们这些自诩“理智”的人类贫乏的想象力。

如果你感觉“看懂了”什么东西,那你就把手里的酒放下,别喝了。毕竟那是你醉后的幻觉;保持清醒,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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